【終不離兮】

入夜。

軒轅頊彧心中有氣，忙了一日，氣還未消，但依舊忍不住想去找相思。

行至停光臺，月色如洗，傾瀉而下，停光臺的玉欄便斜坐著一個女子，她一身淡青色長裙，未綰發，任由一頭秀發飄散在身後，時而用手指將碎發理一理。

總是這樣的，對她，他永遠氣不起來。

軒轅頊彧微微嘆口氣，實在無可奈何，提步行去，走到相思身側時，相思才註意到他，側頭看他一眼。

與其說是“看”，不如說是“瞪”。

軒轅頊彧自然知道，自己早晨負氣離開實在辜負相思的一番好意，卻又偏偏就是不願接受“好意”。

兩人都不說話，並肩站在停光臺上。停光臺兩邊的柱子上有一副對聯，相思看去，看的有些迷糊，軒轅頊彧卻看懂了幾分。

——長相思兮長相憶。

——短相思來短相許。

軒轅頊彧凝視對聯許久，擡頭去看橫劈，只見四字——高辛玖澤。

白羽帝也真是個有意思的人。停光臺常人可上不來，更何談在此留下筆墨，這對聯必當是出自他之手。世人之中，只怕唯有他用自己的姓名做橫劈。

“真是奇人。”軒轅頊彧忍不住讚嘆。

相思卻哼了一聲，扭開頭去看停光臺下園子裏的梅花。

軒轅頊彧看著她的側臉，看了半晌，忍不住喃喃吟誦道：“南都有花，色若雪兮。朔風哀哀，比翼難飛。欲折花兮，奈之若何。朔風凜凜，終不離兮。”

相思聞言，依舊不說話。

軒轅頊彧苦笑，剛要說，卻聽身後傳來腳步聲，便警惕地回頭，卻見是高辛檀。

高辛檀臉上粉紅，也不知冷還是羞澀，上前道：“打擾你們了，我只是……”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。

軒轅頊彧微笑，“無妨。你找相思有事？還是找我？”

“我……”高辛檀欲言又止。

軒轅頊彧疑惑萬分，剛想說話，高辛檀猛地將什麽東西往他手裏一塞，轉頭便跑，一眨眼就沒了人影。

相思奇怪地看著高辛檀的背影，又看向軒轅頊彧。檀姐姐怎麽慌慌張張，全不像往日一般沈穩？

軒轅頊彧攤開手心一看，是那枚玉戒。

當日自己隨手所贈的玉戒竟又回來了，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，原來是這樣……軒轅頊彧微微笑了笑，轉身站定，卻不言語。

“我看你才是奇人！”相思終於忍不住說話了。

軒轅頊彧笑問：“何出此言？”

“這玉戒是當日你在妙手堂贈給檀姐姐的，如果你還記得的話。她今夜回送給你，在中容女子若是回送男子禮物，那便是表明她要與男子生死不棄。”相思解釋道。

軒轅頊彧怎麽會不知道這些，聽完卻只是淡淡一笑，“原來如此啊。”

“原來如此啊？我真是……當日若不是你贈她玉戒，她能對你傾心嗎？如今人家的一片心意，我看你倒是不在乎。你說你是不是奇人？”

軒轅頊彧哭笑不得，側頭看相思道：“你真是高估玉戒、小看我了。一個小小玉戒就能俘獲女子芳心的話，在下倒是很樂意送你一車，換得你對我好一點。”

“你！”相思氣得伸手戳他，“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油嘴滑舌了？”

“就在剛才。”軒轅頊彧一本正經道，“我發現和你說話如果不油嘴滑舌一點，很容易吃大虧。”

相思哼了一聲，一把扳開他的手，取出玉戒拿在手裏把玩，“真是好玉！你說，你是不是當日就琢磨著要討檀姐姐歡喜？”

軒轅頊彧道，“在這裏我可不想談這件事。”

“那要在哪裏？”

軒轅頊彧癟癟嘴道，“在哪裏都不想談。”

相思又拿手戳他，“我看你是不想和我談吧？”

“可以這麽說。”軒轅頊彧從相思手裏拿過玉戒，收入懷中，才道，“我怎麽去討得女子喜歡，怎麽讓女子對我傾心，這樣的事你最好永遠不要了解。”

相思疑惑，“為何？”

軒轅頊彧不答。

“怕我往後壞了你的事？”相思問。

軒轅頊彧不答，卻反問，“白日裏你要我‘不戰而屈人之兵’，是你想出來的法子，還是……”

“還用我想嗎？你娶了西陵荃解決了西陵世家，娶了她們，為了解決渾夕，照葫蘆畫瓢啊！還能是誰？”相思道。

軒轅頊彧微微蹙眉，自言自語：“是了，不會是師父，他不會……”便朝相思道，“你又要我娶誰？”

“小柔。”相思想也不想，又補了一句，“什麽又要？我可沒有逼你娶誰！不過這次人選倒不是我定的，是叱野。他說小柔是丹熏王雲木珊的徒兒，在渾夕的地位等同於公主，娶了她，我猜會有幫助。”

軒轅頊彧想了片刻，“就是在宴席上彈《落雁平沙》的女子？”

“看來你也不是全沒有註意到她嘛！”

軒轅頊彧一掌打在相思後腦上，罵道，“你是準備叫全天下都看著我一個一個女人的娶回家才甘心？”

相思揉著頭，“下手這麽狠！又不是我願意的……”

軒轅頊彧聞言，心軟許多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，“此事需要再考慮，且師父前日命人送來書信，要我務必親自前往北狄一趟。我與她們成親後便要連夜趕往北狄去見師父，你和我一起。”

“師父回去了？”相思問。

“東胡國小鬧不斷，師父只怕是力不從心，那三個姑姑也已經到了極限，今次去北狄，我想正好壓一壓東胡國。既幫了師父，也算殺雞儆猴，給渾夕一個警告。”

“也好……但若是渾夕王真的發兵攻打，我們……”相思欲言又止。

“待見了師父再說，我有感覺，師父找我也是為了此事。”

相思只得點頭。

軒轅頊彧又問，“叱野呢？”

相思道，“他剛剛走，回渾夕去了。大戰在即，他畢竟是渾夕人，與我們還是不要太親近的好。”

軒轅頊彧聽出她話語裏的落寞，便只道，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得不去做的事。我如此，你如此，人人如此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百裏曌呢？”

相思看他一眼，心虛道：“他……應該也回去了。畢竟渾夕王領兵，他跟在身邊，與眾人同進退，更能收服人心。”

軒轅頊彧點了點頭，不再說話。

相思卻突然問，“頊彧，你可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子了？”

軒轅頊彧一怔，卻反問，“你可遇上自己喜歡的男子了？”

相思笑起來，“我沒有別的意思。只是雙兒前些日子找我說話，她哭的很傷心。你在西陵荃面前大罵她了？是為了什麽？”

軒轅頊彧心裏一松，又是慶幸又是失望，便隨口道，“她沒告訴你？”

“她哭地險些暈過去，我能聽懂她一半的話已經不易了。”

軒轅頊彧道，“我一直沒有告訴你，也沒有告訴昌隆。在我娶西陵荃之前，我見過她一次。”

“你見過她？”相思驚訝。

“說來也巧。好些年前了，我在青城的蓮子塢作畫，卻遇到了她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

軒轅頊彧回憶，道：“我只記得她當日拿了一把油紙傘，偏要我替她畫一幅畫，我不肯，她苦苦相逼，我只得早早收拾東西離開。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那女子的樣貌了，只是後來在浮雲殿再見她的時候，才突然想起來，她就是那個逼我贈畫的人。”

相思聽得很驚訝，“這樣啊……等等，昌隆說他也是在蓮子塢見到西陵荃的，不會也剛好是……”

軒轅頊彧頷首，“昌隆說西陵荃為她撐傘，我當時便猜到了。相思，現在你知道，我為什麽不能傷害、不理會西陵荃了？當日，是我在無意中拿走她的心，卻偏偏我不但不知道，還滅了西陵一門。這一件事，傷了我們三個人，我只能盡力補償。”

相思伸手挽住軒轅頊彧的手臂，靠在他肩頭，安慰道，“你做這個決定也是情勢所迫，怨不得任何人。況且，西陵荃也嫁給你了，不算你負了她。”

“娶她，卻不愛她；愛她，卻娶不了她。真是造化弄人。”軒轅頊彧苦笑。

“做不到愛她，就寵她吧。她要什麽，便傾盡所有給她，將來檀姐姐、高辛嬙，還有杜蘅也是這樣。”

軒轅頊彧點點頭，“有時候我真後悔當日打開錦囊。相思，我要快一點強大起來，剩下的兩個錦囊，我再也、再也不想打開。”

相思也似有所感，“是啊！覆水難收，開了一個，一個接著一個便來了，根本由不得你選。我也希望你永遠不用再打開剩下的兩個錦囊。”

“會的，我會的。”軒轅頊彧堅定地說。

神武二年臘月，武舜帝迎娶中容三王姬高辛嬙、六王姬高辛檀，皆冊為妃。

天命、中容皆舉國同慶大喜。

明堯帝一生只有皇後一人為伴，武舜帝卻在短短兩年之內連娶四女，如今天命人都說，武舜帝是個情種。誰知大婚當晚，武舜帝便以國事為由，將兩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冷在殿內，連夜趕往北狄。

不免叫人猜想，武舜帝這麽做究竟為何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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